第187章

八月薇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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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沉舟抬头,满面诧异,因半边脸全是血,倒也看不大出来。

    张小左泪如雨下。

    当初徐沉舟离开之后,罗添,卢逾轮番上阵,冯朗趁着酒兴未退,也冲上前,正发泄之时,却见那女孩儿早已经断气。

    冯朗吓得跳起来,提着裤子,浑身冰凉,只受惊地叫:“她死了!”

    此刻那少年因被众人一顿围殴,身受重伤,也奄奄一息,听了这一句,便发出垂死的急促喘气声。

    罗添上前一探,果然发现已死,他便道:“呸,真他娘扫兴。”

    张小左从方才就吓得一直尖叫,听说女孩子死了,更是放声哭叫,语无伦次。

    罗添目光阴沉扫过在场众人,杜远士捅了那少年一刀,卢逾冯朗都沾了那女孩子,在场众人里,只张小左一个,既没有杀/人,也没有强/奸。

    忽然又想起徐沉舟……罗添目光阴森,便把张小左拉过来。

    张小左有些失去理智,越发大叫,罗添左右开弓打了个几个耳光,把沾血的石头塞到他手中:“你去打死他。”

    那少年满头满身鲜血,只剩一口气,张小左哪里能够?手一抖,石头早落了地。

    罗添骂了声,揪着他退到那死了的女孩儿跟前:“不然就弄她。”

    张小左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越发惊怔,摇头道:“不……我不……”便叫道:“哥哥!哥哥救我!”转身要往外跑。

    罗添将他拦住,揪着衣襟往地上狠狠一摔。

    旁边杜远士看不过去,意图阻止,便道:“行了,别为难他。”

    罗添厉声道:“这里只有他没沾手,他又是这样的脓包,迟早受不住会说出去……若透了口风,我们都得死,必须要他也下水。”

    杜远士本还要说,闻言便皱眉不语。

    张小左听了这句,乱滚带爬哭叫道:“不,我不会说的……放过我!徐哥哥救我!”

    罗添俯身捡起石头,往那少年头上狠砸下去,状若疯魔,又道:“看见了么?你若是不干,就别怪我。”

    不由分说揪着张小左,扔在那女孩子身边,又笑道:“看你整天贴着老徐,莫不是个兔儿爷吧,今儿给你个机会,让你也尝尝……”

    密室之中,张小左轻声说到此,胸口一阵翻涌,仿佛又想到当日那不堪之境。

    而在密室之外,有一道影子本要入内,听到这里,便静静地仍站着未动。

    云鬟正也有些发抖,忽地略觉微暖。

    却是白清辉将她的手腕隔着衣袖握住,云鬟抬头看看他,复又竭力镇定心神。

    张小左直起身来,看向徐沉舟,道:“他们虽然无法无天,却还是怕你的,所以不许我说出此事去,可不用他们叮嘱,我也不会向别人透露半个字,我只是……觉着真不如当时被他们一块儿杀了的好。”

    当时一行人做下此事后,便回到城中,各自归家。

    然而张小左因受了这等刺激,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竟又乘车返回林中,他来至众人埋尸的地方,跪在地上,用双手疯狂地刨开上头的枯叶跟泥土。

    或许,他是想告诉自己,这一切并不是真的,但是手指很快就碰到了尚未僵硬的“尸首”。

    张小左望着浮在眼前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想嚎哭,却又无法出声,天将黑了,冷雨落了下来,乱纷纷打在头脸身上。

    张小左满心绝望,正欲起身离开,却见雨水冲刷过那“鬼脸”,血迹被冲去之后,那完好的一只眼睛,眼睫毛忽然动了动。

    张小左将那少年小童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布抱着,唤了个心腹小厮带上马车。

    怎奈那少年因受伤过重,张小左又不敢明目张胆给他请大夫,于是偷偷地治疗了四个月,人才渐渐醒来。

    其实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好几次,鼻息都没有了,却又偏偏吊着一口气,仿佛有什么在撑着他,让他要活下去!

    只不过因身上头上各处伤的十分严重,小童又在榻上躺了半年,才慢慢地能下地。

    而他能下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树林中,将女孩的尸骨小心掘出,重新选了一处桃花盛开的好地方安葬。

    本来两个人的相处……可谓十分艰难。

    但自从张小左帮助他安葬了女孩子之后,小童的态度才略微有所缓和。

    第二年,小童的四肢才能动作如初,只是那张脸却毁的太过彻底,眼珠都已经摘除了,因为腐烂,腐肉都给削去,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可是面对这样怪兽恶鬼般的小童,张小左并不觉得惧怕,他反而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思,越发仔细地照顾他。

    张小左原本交际就少,先前只一味跟随徐沉舟,但自从此事之后,他便不再主动去接近徐沉舟,自然跟其他人也都疏远了。

    那几年里,跟他朝夕相处的,竟只是那少年小童。

    或许是因为被罗添等强迫的原因,张小左对小童的痛苦感同深受。

    第三年的时候,小童便开始锻炼身子,练习武艺,他虽然不肯说话,但是张小左从他那唯一的一只眼睛里可以看出难掩的痛苦跟怒意。

    或许,正是因为这股无法熄灭的怒痛,才支撑他一天一天活下去。

    第四年的时候,小童开始跟张小左交谈,他会说起跟那少女小桃昔日相处的点滴,又说她从小最喜欢戏,更喜欢戏里的小花旦,那粉色镶花边的戏服等等,只是家里穷,并买不起。

    张小左为讨他高兴,便特意买了那粉红褂子白绫子裙,并红色绣花鞋回来。

    果然,当他穿起来的时候,小童那只只透出怒意痛色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温柔之意,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恋人。

    他教张小左唱那女孩子最喜欢唱的一首曲子:“粉腮似羞,白米红馅,春雨桃花,带笑看……”

    两个人唱着曲子,静默而听的时候,就仿佛所有隔阂跟愁苦都不见了,只有那桃花盛开,少女欢快活泼地笑着。

    可是他们知道,小桃再不可得。

    第五年,小童说要报仇,张小左并没觉着诧异,反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起初他们并没动手,原因是冯朗在外地,可是仿佛是上天的安排,不几个月,冯朗回来……人都到齐了。

    张小左道:“罗添跟卢逾,都怕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所以我只要派人去跟他们说一声,说我害怕是那两个人死而复活,来报复我们,我想要把实情说出来,他们两个就坐不住了。”

    徐沉舟一声不吭。

    张小左笑道:“你瞧,他们这样忌惮你,可是你做了什么?”

    血把眼睛糊住了,又痛又沉,无法睁开。

    徐沉舟道:“所以你恨极了我,这么多年来都恨着我?甚至想为了那个……杀了我?”

    张小左盯着他,忽然说:“不,我改变主意了,徐哥哥,既然你看见了装作没看见,也不理会,那么,我就刺瞎你的双眼就成了,你说好不好?”

    徐沉舟沉沉道:“小左,你还是干脆杀了我吧。”

    张小左看着他,又看着手中匕首:“我把刀子刺进卢逾身体的时候,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我才发现,杀个人比我想象中更容易,怪不得当初罗添那样狠手对小童,原来我也可以跟他一样狠。可是……我原本不用这样儿的。”

    徐沉舟轻笑了声,并不答话。

    忽然白清辉道:“还记得我方才说人性善恶么?”

    张小左蹙眉,回头看白清辉。

    白清辉道:“先前我跟凤哥儿说,你很像是我的一位友人。”

    张小左问道:“我?像是大人的什么人?”

    白清辉道:“他也是个可怜之人,就如你一般,父母双亡,在家里被亲戚虐待,在学堂里,又被下作学生欺辱。”

    张小左怔怔道:“你、你是不是哄我的?”

    云鬟静静道:“今日在县衙说起你时候,大人便提起了那位公子,并非虚言。”

    白清辉道:“我倒是宁肯这一切都是谎话,那他也可以少受些折磨了。然而偏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中之真,——当初我为了保护他,差点也被那些大学生们欺辱,你可知道,此后他是怎么做的?”

    张小左呆呆道:“我、我不知道。”

    白清辉道:“他哭着说,他想要变强。他想要……变得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我。”

    张小左蓦地睁大双眼,烛光之中,双眸依稀有些发红。

    白清辉道:“浊世之所以称为浊世,是有因的,魑魅神仙,君子小人,黑白美丑,无所不有。然而身为活于世上之人,是随波逐流,还是清明己心?我不能替任何人作出选择,因为我知道事实并没有这样容易,心疾更是难医。可是,我的这位友人,他并没有自暴自弃,也并没有怨天尤人,他反而每天勤学苦练,今时今日的他,已经足够能保护我,不……不仅能保护我,还能保护更多的人。他如今从了军,去了边关。”

    他的声音一如昔日般清冷平静,在这血腥气蔓延,阴郁的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密室里,却如清风冷雪,让人于冰冷中,找到一份战栗的清醒。

    张小左嘴唇颤动:“从军?保护……更多的人?我、我……”

    白清辉道:“我也憎恨罗添卢逾等人,我也并不想指责你,可是……你真的,本来可以有另一条路。我如今面对你,只是觉着……很可惜。”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双眼里滑落下来,张小左似乎想笑,却又是哭着的:“你觉着我……很可惜么?”

    白清辉道:“是。我不仅作为一个县官,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也觉着你很可惜。”

    张小左竟再也忍不住,手中的刀子竟握不住,“当啷”一声坠落地上,他双膝跪地,放声大哭起来。

    将徐沉舟解开,自回徐府医治,后来发现,只是眼皮上划破了一道口子,眼睛倒是未曾伤着。

    张小左被捆绑起来,送回衙门。

    此后,张小左便将昔日五人所做,并同小童的复仇之举,一一供认不讳。

    因此案是公审,百姓们听闻,顿时掀起轩然大/波,而除了杜家之外,冯家,罗家,卢家尽数暴怒,拒绝相信此事,联名闹上公堂,罗家跟卢家更是动用家中关系,想要压下此事。

    但不管如何,来听审的百姓们因听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真相,才知道“桃花伞女鬼”的内情,一传十,十传百,此事早就传遍小城,甚至飞到州府里去,要想压住,谈何容易。

    月余后,一日,忽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来至县衙,说是要找“小童”。

    白清辉出来相见,原来那老妇人是会稽城外十里村之人,原本有个最小的女孩儿,名唤小桃,因外甥小童从小寄住家中,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不觉有些情意。

    五年前,老妇人本想将小桃许配别家,那女孩儿竟不愿意,赌气闹了一场,一日就跑了出去。

    谁知那小童也跟着不见了,老妇人本以为他们玩闹后便回来,还在家里苦等,只想着倘或回来,就索性成全他们罢了。

    谁知从此不见音信。

    老妇人只以为是那小童生了歹心,拐带了女孩儿私奔了……这等丑事,自然不想张扬出去,因此竟也不曾报官。

    只是听说了众人传播的那“女鬼杀人案”内情,才想起来这件事,又因思女心切,便赶来一探究竟。

    当仵作引着她前去义庄,让她辨认女孩身上残留物件之时,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地,放声大哭。

    冬月时候,狱中的张小左忽然“急逝”。

    云鬟跟白清辉亲去查看,见张小左平躺在木板床上,囚衣十分整齐,面带微笑,就如睡着。

    良久,出来牢房,冬日的江南,天空仍有些许阴霾,却不知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地方,又是如何?

    白清辉抬头望着暗沉天色,眼中似有些忧意。

    云鬟问道:“大人,是在想什么?”

    白清辉道:“我……忽然有些想念蒋勋。”

    云鬟道:“是想念,还是担忧?”

    白清辉回头看她一眼:“你知道我担心他?”

    云鬟垂眸,半晌道:“大人放心,蒋勋不会变,你跟徐沉舟不同,也跟小童不同,你们种下的因各自不同。而蒋勋也不是张小左。”云鬟没说出的一句是:这一世,他会很好。

    白清辉笑了笑:“不知为什么,我跟你说话,最简便轻松。”

    云鬟低头,她心中何尝不是一样。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