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启程

吃睡一条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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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李豹用这样一段沉甸甸的话作为开头,陶小霜的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毛毛和她的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的抬起右手附在孙齐圣的左手背上。

    在她身后的孙齐圣立刻有力地反握住她的手,予以无声的支持。然后,心安不少的陶小霜迎着李豹求恳的热切目光点了点头,“……你说吧”。

    “事情要从1967年的年初说起……”李豹喁喁道来。

    在1966年以前,作为北京城里最早的那批大院子弟,林毛毛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虽然是被领养的,可林老爷子和林老太太对她比对亲生的儿子还好,即使她找了一个出身不好的对象,两老也在她毅然跑到福建结婚的几年后原谅了她。

    在运动开始之前,毛毛的烦恼只有两个:一个是她一直不能怀上孩子的事,而另一个则是她在年幼时就失散掉的舅舅。

    毛毛的丈夫叫张文,张家是福建莆田的大户人家,虽然张文的父母是支持共产的民主人士,可张家的族人里却有不少人逃到了台湾和香港,而这也成了张家的罪状。

    从1966年的8月到1967年的1月,远在福建的毛毛和张家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李豹和林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那之后的某一天毛毛和张文就不见了踪影。一年后,也就是1968年,林家的门缝里塞进了一封信,信是毛毛写的,说她和张文正住在亲戚家里,所以那一年李豹到上海来寻找宋茶——毛毛的信里提到了亲戚,林家人就以为她找到了宋茶,正躲在上海。

    1970年,林家也出事了,一家人包括李豹都被发配出了北京,然后他们再得到毛毛的消息已经是1976年,也就是今年的事了。9月下旬,毛毛的一个叫许雯的朋友拿着厚厚一叠的信件来了北京。那些信都是毛毛写的家信,是她从香港寄到徐雯家里让她帮忙收着的。1968年的那一封信则是许雯到北京出差时塞到林家的门缝里的。

    而那些信里写了些什么了?

    最开始的一封写着毛毛和张文是怎么去的香港:1967年年底,张家二老死了,毛毛夫妻俩萌生了逃跑的念头,花了3个月的时间两人才从莆田逃到了深圳,然后两人得到了徐雯的帮助,在一个不见月色的晚上偷渡去了香港。

    在香港,张文有两个常年给他家寄钱的亲戚,依靠他们,毛毛夫妻俩很快就安稳了下来。离开深圳前,毛毛和徐雯说好——她会用徐雯堂妹的名义给徐雯写信,徐雯不用回信,收到信后就想法交给林家。可是后来林家出了事,所以那些信就积在了徐雯的手里。

    安稳下来后,毛毛一般3个月写一封信,到了1969年的8月,她在信里欣喜若狂的道:“爸爸妈妈,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而在1970年8月的信里,她说:“我生下来一对龙凤胎,我给他们取名叫思棋思画,男孩叫思棋,女孩叫思画,以此纪念我的两个舅舅宋棋宋画!第三个宝宝,无论男女,我都准备叫他/她思茶!”

    有了孩子后的一年半里,毛毛的信越来越薄——她似乎忙于琐事,写信只是为了报个平安,然后在1972年的10月,她的信突然就断了。

    到了1974年的10月,徐雯的堂妹寄来了一封信,信里只有薄薄的一张讣告和一本日记。讣告上写着:林毛毛女士于1974年8月20日在香港岛的东区与世长辞。

    而那本日记则记录了毛毛在香港的真实生活:刚到香港时衣食窘迫的半年,找到张家亲戚后的安稳时光,怀孕时的喜悦,丈夫的堕落,突然的背叛,紧接而来的小产和生病,然后是被夺走的孩子和死前最后的绝笔……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救救我的思棋思画,他们落在了魔鬼的手里!救救他们!”

    ……

    三天以后,是深秋时节里难得的阳光普照的一天。北京城里的一个两进的四合院里。

    林老太太靠着枕头半躺在后罩房里的把牙床上,侧着头去看窗边正插窗栓的陶小霜,老人的眼里全是笑,“毛毛,看你——好久没回家,连窗户扇子都不会开啦?”

    陶小霜在心里叹了口气,回身笑着道:“阿姨,我不是毛毛。”

    “又胡说!”林老太太的眉尾竖了起来,皱纹满布的脸上悲喜莫名,“毛毛,我和你爸都不怪你,只要你回来就好,对了,思棋思画呢?你在家信上不是说他们都两岁呢?快叫进来让我看看!”

    “……阿姨,他们都不在这。”陶小霜边说边往床前走,她一走近,林老太太就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皮,老人立刻就惊呼:“毛毛!你怎么了,张文他欺负你了?我就说这洋买办的儿子靠不住!果然是对你不好了,他居然敢这么对我的乖女儿!我得去找你爸,让他好好地教训张文!”

    林老太太说着就想下床,陶小霜赶紧上前抓着她的手,急声道:“阿姨,我不是毛毛,我是她的……表妹。我昨天才来的这,你还记得吗?”蛮艰难地把自己降了一辈后,陶小霜一边和林老太太胡乱说话,一边扶着她睡了下来。

    终于,林老太太的糊涂劲过了,她看了眼陶小霜的脖子,眼神清明起来,“……对了,你不是毛毛,你是陶小霜,你的脖子上没有红痣。”

    “……对”,陶小霜才松了口气,却被林老太太紧紧地抓住了右手,“小霜,我叫你一声小霜,毛毛最恋家了,你一定要把她……把她的骨灰带回来,把思棋思画也带回来!我求你了,她找了你那么多年,你一定得帮她!”

    “我会的!”陶小霜把林老太太的手放回被子里,“我会的!千山万水我也会把她带回来的。”

    出了后罩房,陶小霜就看见孙齐圣和林老太太的独子林志一起站在走廊里。

    40岁出头的林志一张国字脸,五官端正,言谈举止都很沉稳,见她出来了就问道:“小陶,我妈又不记事呢?”

    “只是一会,后来她就好了。”陶小霜走到孙齐圣的身边,

    从侧厢的窗缝偷偷张望的黄春兰走了出来,“志哥,时间不早了,你去上班吧,我来招呼小陶他们。”

    林志点点头,“春兰,记得多做些好菜,”

    “我知道。”黄春兰上前挽着陶小霜,“我保准让老夏把掏箱子底的手艺都拿出来。”她笑眯眯的拍了拍陶小霜的手。

    林志放心的走了,却不知道他一走,妻子黄春兰就变了脸色。

    黄春兰似笑非笑的说:“小陶,孙同志,我实话实说吧,自打知道毛毛逃去了香港,我们家就当她死了!这一次的事是林志和我拗不过老太太。其实,毛毛的骨灰就是拿回来了,也只能偷偷的下葬——出了这个院门,外面的人可都以为她早死了,至于她的两个孩子更是没法在这待……所以,你去了那边以后,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差不多的话,昨天陶小霜就已经听过一次了——她和孙齐圣在倒座里睡下前,李豹的妻子借着进屋铺被褥的机会说了一番类似的话。当时的话可比现在的要委婉多了,看来黄春兰是怕她听不懂或者是装不懂!

    陶小霜挣开黄春兰的手,也似笑非笑的道:“我知道的,这话也是林志的意思吧。”

    “那当然。”黄春兰满意的一笑,“老太太糊涂了,我家林志可不糊涂——毛毛投奔了资本主义,那就是犯了天大的错,林志可不能有这样的妹妹。”拔乱反正,说白了也是一种乱,这种局势下林家怎么能沾上‘资’字。

    黄春兰叹了口气,假惺惺的道:“我们这也是彩衣娱亲了——把你和孙同志送到香港去,也是要冒好大的风险的,等你们在那里落了户,就顺便照顾一下那两个孩子吧。”

    孙齐圣淡淡的道:“既然这样,小霜,我们收拾东西,拿上毛毛的那些家信走吧。”

    陶小霜看了眼后罩房,“……好。”不管林志和黄春兰怎么想,她答应了林老太太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看着陶小霜和孙齐圣进了倒座,黄春兰轻蔑的一笑,只要陶小霜乖乖听话,那她和林志也不介意花点功夫送她去享资本主义的福。黄春兰压根不相信陶小霜是为了救人才答应去香港的,不过是借着这事免去了偷渡的危险罢了。等去了那个花花世界,谁还会为那两个没见过面的孩子奔波冒险。

    而即使陶小霜想不开,非要乱来,那黄春兰也还有后招——她扣下了林志昨晚交给她的5000块港币。林志固然希望毛毛的事永远不被拆穿,但毛毛毕竟是他的妹妹,保全自己之余,对毛毛的后事和她的两个孩子,他还是想着要照顾一二的,所以他把家里一半的现钱换成了港币(这时人民币和港币的官方兑换价是23:100),准备交给陶小霜带去香港。而心里早已万分厌烦小姑子的黄春兰则毫不客气的把这些钱都扣下了。

    在如今的林家,虽然只有当妈的林老太太还想着毛毛,可林志夫妻却偏偏拗不过她,再是老糊涂了,林老太太也是铁打的老革命,林老爷子走了,林家的底气可就在她的身上了。

    可……我是不会原谅林毛毛的!

    黄春兰满怀恨意的咬紧牙关,她的手无意识的在摸着自己的小腹,要不是林毛毛嫁给了张文,林家也不会戴上走资派的帽子,她也就不会流产!那什么思棋思画死了都活该,就当是为他们的妈妈赎罪了!

    倒座里,陶小霜把睡了一晚的床铺整理好,孙齐圣则把重新规整好的行李箱提到了门前。

    李豹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可以去火车站了。”

    林家有车,是组织上给林老太太配的——所以力图谨慎的林志一般不用,一边开着轿车,李豹一边用后视镜窥看陶小霜和孙齐圣。发现两人并不是很开心后,他方才开了口,“我没想到……”他把曾经对林志夫妻的尊称咽了回去,直呼其名道:“我没想到林志和黄春兰是这样打算的,我会找机会向老太太拆穿他们的,毛毛的事你们可不能……”

    陶小霜和孙齐圣对了下眼神,然后陶小霜道:“我会完成林老太太的心愿的。”因为那也是她的心愿。

    李豹笑着直点头,“那就好!”然后又道:“你们先回上海准备一下,到后天我去上海和你们会合,你们在单位上请长假,还有坐船上岛的事没我可不行。”

    ……

    坐着李豹定的卧铺,陶小霜和孙齐圣回了上海。突然去北京,两人找的理由是孙齐圣神通广大的搞到了去北京进修的机会;而回了龙泉里后,两人则按着和李豹商量好的说法——因为说得一口好俄语,陶小霜将被调去深圳工作一段时间,孙齐圣也一起调去那边做做老广们的司机。

    “是不是广交会那边要人呀?”高四海一边翻看盖着外交部红章的调函,一边问。

    “我也不知道,进修会结束后,一个干事突然就给了我这个。”陶小霜笑着答,具体的地方可不能说死了,要不然容易穿帮。

    孙齐圣苦着脸在一旁收拾行李,孙奶奶徐阿婆不停的往4个行李箱放东西,他则挑挑拣拣的往外面拿。

    两天后,李豹来了上海,有他的工作证和外交部打头的调函,华一和交运很痛快的当天就办好了陶小霜和孙齐圣的停薪留职。

    和或惊或慕的同事们告别后,陶小霜3人启程前往深圳。

    站在轮船的后甲板上,陶小霜看着逐渐远去的黄浦江,心里有些酸涩之感,自语道:“万里飘零子,归期是何期?”

    一旁的孙齐圣抓住她的手,豪迈的朗声道:“风走三万里,从不问归期。”

    陶小霜不由就笑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孙齐圣在,所以即使去万里之外的陌生之地,她也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完结这一卷,今天是很饱满的一章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