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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赤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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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成潘金莲怎么破》,作者南方赤火,首发晋`江`文`学`城,一切转载均为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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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走处,不觉天晚。鲁智深道:“如今天色又晚,却往那里安歇?”武松道:“师父说话差了,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是家。又问那里安歇,何也?”王矮虎道:“哥啊,你只知道你走路轻省,那里管别人累坠?哥哥,你看这担行李多重?”武松道:“兄弟,自从有了你与杨志,我又不曾挑着,那知多重?”王矮虎道:哥啊,你看看数儿么——

    四片黄藤蔑,长短八条绳。又要防阴雨,毡包三四层。

    匾担还愁滑,两头钉上钉。铜镶铁打九环杖,篾丝藤缠大斗篷。

    “似这般许多行李,偏你跟师父做徒弟,拿我做长工!”武松笑道:“呆子,你和谁说哩?”好武松,把金箍棒揝一揝,万道彩云生。那马看见拿棒,恐怕打来,慌得四只蹄疾如飞电,飕的跑将去了。那师父手软勒不住,尽他劣性,奔上山崖,才大达饵步走。师父喘息始定,抬头远见一簇松阴,内有几间房舍,着实轩昂,但见——

    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茎竹斑斑。篱边野菊凝霜艳,桥畔幽兰映水丹。粉泥墙壁,砖砌围圜。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牛羊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农事闲。

    武松正然偷看处,忽听得后门内有脚步之声,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妇人来,娇声问道:“是什么人,擅入我寡妇之门?”慌得个武松喏喏连声道:“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四众,路过宝方,天色已晚,特奔老菩萨檀府,告借一宵。”那妇人笑语相迎道:“师父,那三位在那里?请来。”武松高声叫道:“师父,请进来耶。”鲁智深才与王矮虎、杨志牵马挑担而入,只见那妇人出厅迎接。王矮虎饧眼偷看,你道他怎生打扮——

    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时样幹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发;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那妇人见了他三众,更加欣喜,以礼邀入厅房,一一相见礼毕,请各叙坐看茶。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那人绰彩袖,春笋纤长;擎玉盏,传茶上奉。对他们一一拜了。茶毕,又吩咐办斋。鲁智深启手道:“老菩萨,高姓?贵地是甚地名?”妇人道:“此间乃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适承师父下降,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

    智深闻言,推聋妆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那妇人道:“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胜强似那锦帐藏春,说什么金钗两行。你师徒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

    那鲁智深也只是如痴如蠢,默默无言。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金莲,今年二十岁;次女名巧云,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婆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他读些儒书,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虽然居住山庄,也不是那十分粗俗之类,料想也配得过列位鲁智深。若肯放开怀抱,长发留头,与舍下做个家长,穿绫着锦,胜强如那瓦钵缁衣,雪鞋云笠!”

    鲁智深坐在上面,好便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那王矮虎闻得这般富贵,这般美色,他却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一似针戳屁股,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告诵你话,你怎么佯佯不睬?好道也做个理会是。”那鲁智深猛抬头,咄的一声,喝退了王矮虎道:“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成得个什么道理!”那妇人笑道:“可怜,可怜!出家人有何好处?”鲁智深道:“女菩萨,你在家人,却有何好处?”那妇人道:“师父请坐,等我把在家人好处说与你听。”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秋有新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

    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鲁智深道:“女菩萨,你在家人享荣华,受富贵,有可穿,有可吃,儿女团圆,果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一段好处。”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

    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那妇人闻言大怒道:“这泼和尚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就该叱出。我倒是个真心实意,要把家缘招赘汝等,你倒反将言语伤我。你就是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好道你手下人,我家也招得一个。你怎么这般执法?”鲁智深见他发怒,只得者者谦谦,叫道:“武松,你在这里罢。”武松道:“我从小儿不晓得干那般事,教王矮虎在这里罢。”王矮虎道:“哥啊,不要栽人么。大家从长计较。”鲁智深道:“你两个不肯,便教杨志在这里罢。”

    王矮虎心中焦燥,埋怨鲁智深道:“师父忒不会干事,把话通说杀了。你好道还活着些脚儿,只含糊答应,哄他些斋饭吃了,今晚落得一宵快活。明日肯与不肯,在乎你我了。似这般关门不出,我们这清灰冷灶,一夜怎过?”杨志道:“二哥,你在他家做个女婿罢。”王矮虎道:“兄弟,不要栽人。从长计较。”武松道:“计较甚的?你要肯,便就教师父与那妇人做个亲家,你就做个倒踏门的女婿。他家这等有财有宝,一定倒陪妆奁,整治个会亲的筵席,我们也落些受用。你在此间还俗,却不是两全其美?”王矮虎道:“话便也是这等说,却只是我脱俗又还俗,停妻再娶妻了。”杨志道:“二哥原来是有嫂子的?”武松道:“你还不知他哩,他本是乌斯藏高老儿庄高太公的女婿。因被我降了,他也曾受菩萨戒行,没及奈何,被我捉他来做个和尚,所以弃了前妻,投师父往西拜佛。他想是离别的久了,又想起那个勾当,却才听见这个勾当,断然又有此心。呆子,你与这家子做了女婿罢,只是多拜我几拜,我不检举你就罢了。”那呆子虎急急的,解了缰绳,拉出马去。武松道:“杨志,你且陪师父坐这里,等我跟他去,看他往那里放马。”鲁智深道:“武松,你看便去看他,但只不可只管嘲他了。”武松道:“我晓得。”这武松走出厅房,摇身一变,变作个红蜻蜓儿,飞出前门,赶上王矮虎。

    那呆子拉着马,有草处且不教吃草,嗒嗒嗤嗤的赶着马,转到后门首去。只见那妇人,带了三个女子,在后门外闲立着,看菊花儿耍子。他娘女们看见王矮虎来时,三个女儿闪将进去,那妇人伫立门首道:“小哥那里去?”这呆子丢了缰绳,上前唱个喏,道声:“娘!我来放马的。”那妇人道:“你师父忒弄精细,在我家招了女婿,却不强似做挂搭僧,往西跄路?”王矮虎笑道:“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有违君命,不肯干这件事。刚才都在前厅上栽我,我又有些奈上祝下的,只恐娘嫌我嘴长耳大。”那妇人道:“我也不嫌,只是家下无个家长,招一个倒也罢了,但恐小女儿有些儿嫌丑。”王矮虎道:“娘,你上复令爱,不要这等拣汉。想我那鲁智深人才虽俊,其实不中用。我丑自丑,有几句口号儿。”妇人道:“你怎的说么?”王矮虎道:我——

    虽然人物丑,勤紧有些功。若言千顷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钯,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地下不扫扫一扫,阴沟不通通一通。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那妇人道:“既然干得家事,你再去与你师父商量商量看。不尴尬,便招你罢。”王矮虎道:“不用商量!他又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干与不干,都在于我。”妇人道:“也罢,也罢,等我与小女说。”看他闪进去,扑的掩上后门。王矮虎也不放马,将马拉向前来。怎知武松已一一尽知,他转翅飞来,现了本相,先见鲁智深道:“师父,王矮虎牵马来了。”鲁智深道:“马若不牵,恐怕撒欢走了。”武松笑将起来,把那妇人与王矮虎说的勾当,从头说了一遍,鲁智深也似信不信的。

    少时间,见呆子拉将马来拴下,鲁智深道:“你马放了?”王矮虎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武松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呆子闻得此言,情知走了消息,也就垂头扭颈,努嘴皱眉,半晌不言。又听得呀的一声,腰门开了,有两对红灯,一副提壶,香云霭霭,环珮叮叮,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将出来,叫金莲、巧云、婆惜,拜见那取经的人物。那女子排立厅中,朝上礼拜。果然也生得标致,但见他——

    一个个蛾眉横翠,粉面生春。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花钿显现多娇态,绣带飘祆迥绝尘。半含笑处樱桃绽,缓步行时兰麝喷。满头珠翠,颤巍巍无数宝钗簪;遍体幽香,娇滴滴有花金缕细。说什么楚娃美貌,西子娇容?真个是九天仙女从天降,月里嫦娥出广寒!

    那鲁智深合掌低头,武松佯佯不睬,这杨志转背回身。你看那王矮虎,眼不转睛,淫心紊乱,色胆纵横,扭捏出悄语低声道:“有劳仙子下降。娘,请姐姐们去耶。”那三个女子,转入屏风,将一对纱灯留下。妇人道:“四位师父,可肯留心,着那个配我小女么?”杨志道:“我们已商议了,着那个姓王的招赘门下。”王矮虎道:“兄弟,不要栽我,还从众计较。”武松道:“还计较什么?你已是在后门首说合的停停当当,娘都叫了,又有什么计较?师父做个男亲家,这婆儿做个女亲家,等我做个保亲,杨志做个媒人。也不必看通书,今朝是个天恩上吉日,你来拜了师父,进去做了女婿罢。”王矮虎道:“弄不成,弄不成!那里好干这个勾当!”武松道:“呆子,不要者嚣,你那口里娘也不知叫了多少,又是什么弄不成?快快的应成,带携我们吃些喜酒,也是好处。”他一只手揪着王矮虎,一只手扯住妇人道:“亲家母,带你女婿进去。”那呆子脚儿趄趄的要往那里走,那妇人即唤童子:“展抹桌椅,铺排晚斋,管待三位亲家。我领姑夫房里去也。”一壁厢又吩咐庖丁排筵设宴,明晨会亲,那几个童子,又领命讫。他三众吃了斋,急急铺铺,都在客座里安歇不题。

    却说那王矮虎跟着丈母,行入里面,一层层也不知多少房舍,磕磕撞撞,尽都是门槛绊脚。呆子道:“娘,慢些儿走,我这里边路生,你带我带儿。”那妇人道:“这都是仓房、库房、碾房各房,还不曾到那厨房边哩。”王矮虎道:“好大人家!”磕磕撞撞,转湾抹角,又走了半会,才是内堂房屋。那妇人道:“女婿,你师兄说今朝是天恩上吉日,就教你招进来了。却只是仓卒间,不曾请得个阴阳,拜堂撒帐,你可朝上拜八拜儿罢。”王矮虎道:“娘,娘说得是,你请上坐,等我也拜几拜,就当拜堂,就当谢亲,两当一儿,却不省事?”他丈母笑道:“也罢,也罢,果然是个省事干家的女婿。我坐着,你拜么。”咦!满堂中银烛辉煌,这呆子朝上礼拜,拜毕道:“娘,你把那个姐姐配我哩?”他丈母道:“正是这些儿疑难:我要把大女儿配你,恐二女怪;要把二女配你,恐三女怪;欲将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所以终疑未定。”王矮虎道:“娘,既怕相争,都与我罢,省得闹闹吵吵,乱了家法。”他丈母道:“岂有此理!你一人就占我三个女儿不成!”王矮虎道:“你看娘说的话。那个没有三房四妾?就再多几个,你女婿也笑纳了。我幼年间,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管情一个个伏侍得他欢喜。”那妇人道:“不好,不好!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了脸,撞个天婚,教我女儿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开手扯倒那个就把那个配了你罢。”呆子依言,接了手帕,顶在头上。有诗为证,诗曰:

    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从来信有周公礼,今日新郎顶盖头。

    那呆子顶裹停当,道:“娘,请姐姐们出来么。”他丈母叫:“金莲、巧云、婆惜,都来撞天婚,配与你女婿。”只听得环珮响亮,兰麝馨香,似有仙子来往,那呆子真个伸手去捞人。两边乱扑,左也撞不着,右也撞不着。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女子行动,只是莫想捞着一个。东扑抱着柱科,西扑摸着板壁,两头跑晕了,立站不稳,只是打跌。前来蹬着门扇,后去汤着砖墙,磕磕撞撞,跌得嘴肿头青,坐在地下,喘气呼呼的道:“娘啊,你女儿这等乖滑得紧,捞不着一个,奈何,奈何!”那妇人与他揭了盖头道:“女婿,不是我女儿乖滑,他们大家谦让,不肯招你。”王矮虎道:“娘啊,既是他们不肯招我啊,你招了我罢。”那妇人道:“好女婿呀!这等没大没小的,连丈母也都要了!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他一人结了一个珍珠緌锦汗衫儿。你若穿得那个的,就教那个招你罢。”王矮虎道:“好,好,好!把三件儿都拿来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罢。”那妇人转进房里,止取出一件来,递与王矮虎。那呆子脱下青锦布直裰,取过衫儿,就穿在身上,还未曾系上带子,扑的一跷,跌倒在地,原来是几条绳紧紧绷住。那呆子疼痛难禁,这些人早已不见了。

    却说鲁智深、武松、杨志一觉睡醒,不觉的东方发白。忽睁睛抬头观看,那里得那大厦高堂,也不是雕梁画栋,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那鲁智深忙呼武松,杨志道:“哥哥,罢了,罢了!我们遇着鬼了!”武松心中明白,微微的笑道:“怎么说?”鲁智深道:“你看我们睡在那里耶!”武松道:“这松林下落得快活,但不知那呆子在那里受罪哩。”鲁智深道:“那个受罪?”武松笑道:“昨日这家子娘女们,不知是那里菩萨,在此显化我等,想是半夜里去了,只苦了王矮虎受罪。”鲁智深闻言,合掌顶礼,又只见那后边古柏树上,飘飘荡荡的,挂着一张简帖儿。杨志急去取来与师父看时,却是八句颂子云——

    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

    圣僧有德还无俗,矮虎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那鲁智深、武松、杨志正然唱念此颂,只听得林深处高声叫道:“师父啊,绷杀我了!救我一救!下次再不敢了!”鲁智深道:“武松,那叫唤的可是王矮虎么?”杨志道:“正是。”武松道:“兄弟,莫睬他,我们去罢。”鲁智深道:“那呆子虽是心性愚顽,却只是一味蠙直,倒也有些膂力,挑得行李,还看当日菩萨之念,救他随我们去罢,料他以后再不敢了。”那杨志却卷起铺盖,收拾了担子;武松解缰牵马,引鲁智深入林寻看。咦!这正是: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毕竟不知那呆子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