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廷对跑题

金哨本无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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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庚和文元在船上的日子里,对于将要到来的廷对,做足了功课。谁知道天子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谁也没有敷衍宋孝宗的胆量,人家赵昚是一个精明的皇帝,谁想敷衍赵昚的话,下场一定会很惨!

    茅庚觉得自己的应对倒是好办,既然军器监有意制作热气球,那无非就是技术问题和态度问题,只要是技术问题,自己就能应付裕如,谅那宋孝宗一个文科生,再怎么问也问不倒自己。态度当然也不成问题。

    但文元这边就不同了,宋孝宗赵昚这一次召文元也来廷对,却不知是何用意,经过反复猜题,认为皇帝可能是对办报有兴趣,但也有可能会问到许县令事迹的真假,因为文元杜撰了许县令的事迹,弄不好会被扣上欺君的帽子,如何圆谎才能不会让精明的赵昚雷霆震怒,却是一个不能不面对的难题,为此文元心下十分忐忑不安。

    茅庚给文元打气,说只须讲明是适度的夸张,皇帝也不至于太过追究,据说赵昚是一个仁慈的皇帝。再说文元又不属于拿大宋俸禄的官员,大宋官员夸大政绩的事儿多了去了,连陈亮这位名士都干过帮人家官员当吹鼓手的事,这种事甚至可以追朔到唐代的李白,只要给足润笔费,官声又不是太差,李白都能帮他写上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所以,文元的报道哪怕是稍有失实,也未必会受到当今官家的严厉追究。

    好说歹说,文元的恐惧心理总算有所缓解,茅庚跟文元说,其实皇帝也是人,以你文元的口才和咱俩一路的精心准备,廷对过关应当不是什么问题,何况咱又不是要由此谋一个大宋的官员来当,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但不说当官还罢,说到当官,文元那向往功名之心又死灰复燃起来,在文元的心目中,毕竟只有当官才是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人生正理。

    好吧,人各有志,文元既然想当官,那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有这个机会,茅庚当然也不会拦着自己这个表弟。

    这一日的下午,一行人来到了临安,茅庚、文元以及顿二宝在号称临安最豪华的“悦来客栈”住下,而谭晓春和黄旺财则领着华西营建公司的七个人住在经济型客栈“四方来客栈”。

    茅庚饶有兴趣地走在临安的大街上,领略了一番这个时代的都市繁华,一边却在想,要在繁华处买一块地皮建造样板房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一夜无话,茅庚也没有事先拜访其他官员的计划,考虑到孝宗是一个精明的皇帝,也许老来更加多疑,所以茅庚决定在面见赵昚之前谁也不招惹,包括十分想见的陆游。

    第二天一早,茅庚文元二人就去礼部报到,要进宫见皇帝,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由礼部层层报上去之后,还得等待皇帝的安排。在此之前,便有主管礼仪的礼部属员负责培训见驾礼仪,直到招式上找不出明显的纰漏,这才放过茅庚文元。文元对礼仪这一套十分的热衷,好象学得这一套之后,自此便已跻身官场一般。茅庚倒是有些诧异大宋不用跪拜皇帝,他不知道大宋还没有流行起上殿就要跪拜皇帝的规矩,那一套跪拜的规矩要等到蒙元时期才会搞出来,如今见了皇帝也就是作一个长揖而已。茅庚本来准备入乡随俗,要跪就跪,要拜就拜,但可以不用下跪那当然再好不过。就这一点来看,大宋还是颇为人性化的。

    茅庚本以为要等好几天才轮到皇帝抽时间接见自己,谁知第三天一早礼部就通知二人前往礼部,两人在礼部等候了一个上午,中午已过,才总算等来了宫中的小黄门来接两人进宫。早知要等这么久,茅庚后悔没有带上一点干粮点心什么的,只因大宋的习惯还是两餐制,中饭这一顿是不存在的,这一来便苦了习惯于一日三餐的茅庚文元,看来是要饿着肚子应付廷对了。

    茅庚和文元随着小黄门进了宫,转了好一段路之后,只见前面站着两列盛装武士,一直排到一处大殿,两人不知不觉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见这种阵仗,茅庚还好一点,但文元就有点迈不开腿了,文元脸色有点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让茅庚感觉文元就象《荆轲刺秦》故事中的秦舞阳一般。茅庚心道,象这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卫森严的场面,换谁来都会怯场吧,如此一想,便越发崇拜起荆轲来,你别说,人家荆轲的心理素质当真了得!

    茅庚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也出汗不止。茅庚只好在心里跟自己反复说:我不是来谋官的,反正自己反应慢,口才也不行,如今看来心理素质也不咋地,自己决不是一块当官的料。就算今日的廷对表现得一塌糊涂,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此一来,果然心理压力为之一轻,感觉好了很多。

    人一轻松,就开始留意环境,茅庚发现,宫中的建筑虽然不凡,但比起后世参观过的故宫来,在各方面都差距甚远,比如没有盖琉璃瓦,在气派上就差了一大截。作为一个生产琉璃瓦的商人,茅庚觉得大宋皇宫有点掉档次,既然宋孝宗不差钱,那么整个皇宫都应该立即翻修一次,换上清一色的琉璃瓦才对。

    茅庚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人已经到了门槛前,一个不留意,便差点绊着门槛摔一跤,话说这可是极为不符合觐见礼仪的行为,茅庚赶紧收拢心神,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廷对。

    因为茅庚、文元二人两人皆不是官身,赵昚今日召见两人一来涉及办报之事,二来涉及官营水泥,两项事宜都属于本朝前所未有之事,暂时还不宜让更多的人参与,因此只留下左右丞相周必大和留正,以及参知政事王蔺、葛邲、萧燧,除了这五位重臣,还有太子赵惇。

    茅庚、文元诚惶诚恐进得殿来,自有司掌礼仪的太监宣号参拜礼仪,两人按照事先练习的礼节对着坐北朝南的大宋官家作了一个极为标准的长揖,然后就听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臣说道:

    “茅庚、文元两位生员,官家召你们来,有话要问你们,你们据实回答就是,明白么?”

    说话的是周必大。茅文两人闻言,一齐答道:

    “小子明白。”

    茅庚还好,但文元回话显得格外紧张,在文元眼中,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垂拱殿显得格外空旷,又透着异样的森严,此时的文元背脊上禁不住冒起了冷汗。

    赵昚坐在御座上,察言观色,看惯了各色人物的赵昚为了缓和二人的紧张情绪,便和颜悦色地说道:

    “眹请你们两位生员来说说话,你们无须惊惶,便只当是在家说话就是,只是不得有任何虚言。”

    说罢又让太监给五位都已上了年纪的重臣各搬了一张凳子,让他们也坐了下来。

    只有太子赵惇仍旧站着。

    赵昚的话和接下来体贴老臣之举,倒真有缓解紧张情绪的奇效,文元深吸一口气,心情转为平静,而茅庚觉得赵昚对于人心的把握堪称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

    进了一回皇宫,就被称作大宋的生员,对于文元来说,便觉得离大宋的功名又近了一步,因而在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赵昚随即开门见山问起了热气球之事,赵昚的理解,热气球既然可以升上高空,在战场之上当然可以居高临下,专拣敌军的重要将领一个一个地射杀,在赵昚的眼里,热气球完全可以打造成大宋的超级秘密武器。

    但是茅庚的回答让包括赵昚在内的所有人都很失望。茅庚指出,热气球有很多缺点,比如说怕风怕雨,在空中很难控制位置,在战场上只能使用系链式升空方式,意即需要地面人员用绳索控制热气球的高度和位置。总体来说,热气球用于观察敌情则可,用于两军作战当然也有它的作用,但是实战作用会非常有限,并非是一个理想的实战武器。如果官家要造热气球,此事并非难事,只须三五天时间便能将热气球制作出来,届时官家可以现场观摩一番,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至于制作热气球的手艺,自己完全可以倾囊相授,在军器监找几个工匠稍加指点,他们自己就能熟练地造出来。说白了,热气球就是一个大号的孔明灯,只是酒精喷灯的制作稍有难度。

    茅庚不厌其烦又很通俗地讲完热气球,一看官家、太子以及五位老先生失望的样子,茅庚觉得也许自己刚才这盆冷水泼得有点过头了,茅庚正想说诸位大佬其实你们无须如此失望,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说出来你们也许就会振奋起来。

    但是不等茅庚抛出可以造出火炮的话,赵昚接着就换了话题:

    “眹读《新报》,每次都为《艾利士梦游仙境》上面写的神奇事物所吸引,眹有些疑惑,难道世上真有神鬼莫测的事物存在么?”

    赵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让茅庚文元都始料未及,这个问题明显已经超出了两人的猜题范围。

    按照两人的分工,有关技术之事由茅庚来回答,其他则通通由文元来应对,因为很显然,文元的随机应变能力和口齿都大大优于茅庚,茅庚要不是在瞿家峒培养起了俨然军师般的优越感,说不定至今口齿上还大成问题。

    茅庚如今口齿虽有进步,但比起伶牙俐齿的文元来,那就差了好远了,因此哄皇帝开心的事儿,全部寄托在文元头上,茅庚指望文元就象平时轻松忽悠听众一样,也能让整天为国事烦恼的宋孝宗开开心。

    但赵昚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让文元一下子毫无准备,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说起。若说是陈亮尽想美事,说《艾利士梦游仙境》彻底是杜撰吧,文元又生怕官家会安上什么妖言惑众的罪名,前次发布金矿银矿的消息便是前车之鉴。官家刚才开宗明义就说了不得虚言,文元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茅庚心说,官家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这明显是怪题偏题嘛!怎么也拿来考人呢!

    其实赵眘这几天一直有点烦,有点烦,原因无他,这是在为金世宗去世以及金章宗即位这事感到纠结。赵眘虽然是个务实皇帝,不务虚名,但是要抹下面子称呼20岁的金章宗完颜璟为叔叔,赵眘还没有修炼到这种无敌的脸皮厚度。所以历史上金世宗正月去世,宋孝宗二月就禅位给了太子赵惇。

    赵眘本来指望茅庚给自己带来好消息,比如说有了热气球,就能杀得金兵毫无还手之力,诸如此类,但是茅庚倒好,兜头就泼了一盆冷水。这让赵眘好不容易热切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又回到了冰点,好吧!那咱干脆就不谈惨淡的现实,谈梦境谈仙境这种神仙话题,总不会再成心跟我找不痛快了吧!

    茅庚不明白赵眘一个要退休的人此刻是什么心理,否则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其实大吹特吹一番热气球的杀敌神通,哄赵眘开心一下,在这个时候才是正确的选择。

    现在,茅庚一看文元哑了火,大殿上一时静得可怕,茅庚脑中急转,心说恐怕不能指望文元了,还是自己来作答吧:

    “启禀官家,《艾利士梦游仙境》当中写了一些奇妙的事物,不过这些事物在现在看起来奇妙,但是在将来也许每个人都会觉得再也普通不过,或许在将来,每个人每天都要目睹,每天都要用到这些物事,没甚么稀奇可言。”

    茅庚也不管在场的人一齐露出的惊讶神色,继续道:

    “比如当年竹简记事,连孔圣人也不得不刻竹成书,孔圣人哪里又能想到几百年之后,不但可以用毛笔来书写,还有薄如蝉翼的纸张!昔日的几车书,今日只要一个不大的箱子便可以装下!古人又哪里会想到,还能刻板印刷,一个版就能印刷几千几万的书本!当古人用青铜剑拼杀之时,又哪里会想到天底下竟然有锋利无匹、削铁如泥的精钢宝刀!故而,小子在这里斗胆说一句,几十年几百年后的未来,一切皆有可能!《艾利士梦游仙境》写的那些梦境,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就会变成真的。”

    听了茅庚的这番话,在场的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直到过了半响,留正才出言道:

    “嗯,昔日之不敢想,今日已成真,今日之不敢想,来日或可成真,是这样的吗?”

    茅庚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在大宋的最高领导层发表了一通启示性的演讲,哎呀!这好像泄露了天机,自己怎么说着说着,就说起不该说的事儿了呢!难为自己还说得这么流畅,难道真是诸葛军师附体了吗!

    赵眘此时也回过味来了,若有所思地说道:

    “朕此前不敢想人能飞上天,但茅庚做到了;朕此前不敢想水泥能变成石头,但茅庚做到了;朕怀疑号称是康余梁发明的蜡纸刻印,也有可能是你茅庚的功劳。呵呵,不错!一切皆有可能!茅庚,你跟朕说说,你究竟是甚么人,能有这种通天彻地的本事?”

    茅庚闻言,马上就冷汗直冒,心道这宋孝宗果然是地道的人精,立时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打住!千万别继续往下推理了!事到如今,茅庚不得已又只好祭出自己的挡箭牌:

    “启禀官家,小子只是碰巧遇上了一个恩师,我那恩师也是恰巧有一段奇遇,小子这才懂得了一些他人所不能的技艺。”

    茅庚一看赵眘的反应,好像还是显得那么慈祥,并不见任何的杀气。但茅庚对于自己的师门故事,总是不断地升级,不断地补上漏洞,茅庚不等赵眘寻根究底,就自己继续演绎道:

    “据我恩师所讲,他也是从一艘沉船中找到了一些断章残篇,这些断章残篇之中,一方面记载了一些闻所未闻的技艺,另一方面也记载了当年虬髯客海外称王的一些零星故事。根据记载,虬髯客在海外称王建都,其都城建在一个极大的岛上,但传到他的后人手里,却不幸遭遇了一场滔天的地震海啸,偌大的一个岛竟然忽然间就沉到了海底,虬髯客所建的王朝就此湮灭。可惜!可惜!”

    赵眘听到这里,忍不住“哦”了一声,明显有些将信将疑。

    但茅庚知道人一旦老了之后,就很容易相信鬼神之类,就算赵眘再精,他也一样是一个老人,到了退休年纪,一样也难以分清仙道迷信。不过,为了避免自己成为最显眼的靶子,还得预先设下金蝉脱壳之计,想到此处,茅庚干脆豁出去了,以至于不得不继续在忽悠的道路上越跑越远:

    “启禀官家,我恩师曾经交代小子,一定要留意万里之外的海域,若是条件成熟,一定要潜下深水打捞,那里也许埋藏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秘密。我恩师说了,他前面所找到的,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故而,必须严守这个秘密。我恩师担心,若是有其他部族得到这些秘密,恐怕就会不利于大宋。”

    茅庚此话故意说得危言耸听,反正这样一来,自己就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威胁,因为还有一个更危险的秘密躺在深海中,如此,则自己就起码不会被眼前的当权者非要除之而后快了。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逻辑上一环套一环,真可以算得上超水平发挥,连文元都投过来佩服的眼光,也真是!我这样!我容易吗!

    太子赵惇听了此言,立时便问道:

    “不知那海域位于何方?又要如何才能打捞那些秘密?”

    包括宋孝宗在内,这时都已经理解到茅庚这话的逻辑——万里以外的这个秘密,要不就让它埋在海底不要见光,若是要打捞,也万不能让别的部族捷足先登。赵惇不过是心急,把话先说出来了而已。

    茅庚连忙使出抚慰的法子,说道:

    “唉!据我恩师说,要打捞这个秘密,须得先制作出一个可以下潜百丈的海底船,才能行打捞之事,否则只能望洋兴叹。”

    好吧!茅庚心道,我最后又设下一个条件,不满足这个条件,那就没门。不过我会争取一点点去实现这个条件,让在场的人不会绝望。只有让他们一点点看到希望,他们才不会怀疑我说的这个故事的逻辑。

    唉!茅庚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混在孝宗朝不容易啊!不容易!